從我家往北,穿過學(xué)良家門口那條胡同一直走到盡頭就出村了,出村就是橫擔在面前的黃土路。在黃土路上往北看是平原上一片迷迷蒙蒙的黛色蔭影,毫無疑問那樹蔭包裹的就是一個村莊,那是一個叫孫二莊的村子。孫二莊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叫爺二莊。是很多年前,一個縣官從此路過,遇有一老者便問,這個村子叫啥名啊,老者便回答曰:爺二莊,縣官感覺自己被老者戲弄,惱羞成怒道:什么爺二莊,還敢占老爺?shù)谋阋?,以后就叫孫二莊。孫二莊的來歷從此得名。
從康莊到孫二莊距離雖不遠,但好像沒有一條正兒八經(jīng)的路,西路是村子西頭的馬頰河二道堤,可延續(xù)到孫二莊西側(cè),二道堤距孫二莊更近些,東邊還有一條路要繞道付莊西,這都遠了。唯一的近距離還是從胡同口直向北的路,這條路很窄,兩邊是雜草,連寬一些的地排車也不好通行,好在那時人多是走著,騎洋車子也不多。就是這條路在1970年給我留下一塊抹不去的陰影。
那一年剛過完春節(jié)吧,在我的記憶里,先是母親老是哭,不停地哭,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有點驚慌。接著一群人都到我家來,奶奶、大娘、嬸子,爺爺應(yīng)該也在。還有一些家族中的長者,他們不說話,臉色嚴峻,說話的都是被稱為家里人的奶奶、嬸嬸們。她們耐心又細語地說著勸母親的話,時而陪著母親掉幾滴眼淚。后來我才知道是我的妹妹死了,妹妹死時才十幾天,得的是一種叫“起風”的毛病。這種病擱現(xiàn)在不存在,因為孩子剛生下都打防疫針,不會得那毛病,當時母親沒去醫(yī)院,只是找了付莊的土醫(yī)生用針扎妹妹的嘴唇,嘴唇都被扎爛了,血染紅了小手巾也沒扎活妹妹。死了就埋,就這么簡單,我就跟隨一隊人馬走在埋妹妹的路上,在路上我們前呼后擁嬉笑打鬧著像是去看戲。
沿小路走了幾百米遠是一個陷下去的葫蘆溝,到溝底往西一拐就地挖了一個坑,把妹妹用小席一卷,幾個人爭先恐后地埋土,一會兒,那地方就平平如初了,只是那個地方是新土。埋了妹妹,很快我就忘記了此事,以后的日子我仍然在村里拘謹?shù)赝嫠?,還是不敢給人打架,人家一往家里扔坷垃就乖乖地伏在母親身邊不敢吭聲。
好在過了兩年后,母親又給我生了一個妹妹,取名學(xué)慶,我總感覺這名字太土,不像小女孩的名字,據(jù)說是父親起的,那年全國開展工業(yè)學(xué)大慶活動,他緊跟形勢就取了這名。后來不知誰又給她起了小名叫小峰,我們習慣了這名,學(xué)慶倒幾乎忘記。記得有一次一個熟人問我,學(xué)慶是你啥人,我不假思索地說,我不認識啊。這不是笑話,因為在妹妹單位她一直都用學(xué)慶的大名。父親好像不怎么喜歡孩子,有我們倆就堅決沒再要,父親一生耿直,寧愿多出點力氣也不會耍個心眼,所以一輩子不官不商,這也成了他的好事,如果孩子再多些,撫養(yǎng)我們長大還不知讓他多受多少罪呢。
后來姑姑出嫁到孫二莊,姑姑被娶走我還作為娘家人送她,走的好像也是這條路,后來我離開了老家,一晃竟二十多年沒再走過它,我知道那條小路還在,只是不知道社會發(fā)生這么大的變化,而小路卻為什么沒有改變,也知道在那路上走的人更加少了。
前年回過老家,是族中一個爺爺周年祭日,我隨族中親人到他墳上燒紙,他的墳也在這個埋妹妹的位置附近。在回去的路上我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埋在此處的妹妹,我甚至能找到四十幾年前埋她的具體方位,后來問過母親,妹妹叫學(xué)英,一個鄉(xiāng)村中淳樸又芳香的名字,如果活到現(xiàn)在,一定也美麗善良,勤儉持家,和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生活著。只是我看到的只是埋葬她的遺址,一個幾天的孩子不會有墳,有的是一片亂草,那天風很大,給族中爺爺燒的紙滿天橫飛,有幾片被風揚起的燒后紙屑正好落在那篇亂草叢中。
(作者系山東莘縣分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該文作于201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