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縣東北部，今屬鶴壁市示范區(qū)，為了便于本文說明事理，故沿襲舊稱，此處有座馮莊康廟，家喻戶曉，盡人皆知?？祻R也稱康家廟，位于馮莊東南，距村一里多遠，現(xiàn)規(guī)模不算大，三間大殿，兩間東廂房，一間雜物室，三間山門。重建的廟宇雖已經(jīng)更名為關(guān)圣廟，但當?shù)厝巳苑Q其為康廟，當?shù)夭糠秩丝谡Z發(fā)音為“康兒廟”，可見康廟在淇縣東北部影響之久，影響至深，已經(jīng)入腦入心，根深蒂固。
在我幼時，康廟已無廟宇，只剩下一堆瓦礫廢墟，有幾件石礎(chǔ)、石柱、石屋頂（整塊石頭鑿成的），耐得住風吹雨打，交錯臥在路旁荒草之中。在“文化大革命”初期，以大、中學生中紅衛(wèi)兵為主力的，以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為主要內(nèi)容的運動，伴隨著紅衛(wèi)兵運動的興起而席卷中國大地。當時很多廟宇被拆，神像被砸，尤以中原為重，馮莊康廟自然是未能幸免于難。燒香祭祀，被認為是封建迷信，是嚴格禁止的。但每逢春節(jié)，附近村民趁著天未亮時，偷偷到康廟祭祀。千古以來，中國家族有敬祖先、建家廟、修家譜的傳統(tǒng)活動，一時難以斷絕，禁令一但放松或解除，仍會公開活動，并世代延續(xù)下去。封建迷信要禁止，民族傳統(tǒng)應要保留。隨著自己外出求學、工作，對馮莊康廟（廢墟）的記憶逐漸模糊了，直到 2015 年夏天，馮莊康廟才真正引起了我的關(guān)注。當時我為淇縣四古（古城、古鎮(zhèn)、古村落、古民居）叢書編寫組成員，在大屯村采風時，遇到高清林老先生，當年他八十多歲，曾在本村當過幾十年校長，在當?shù)睾苡忻Ｒ蛭依牙鸭揖嚯x學校很近，我們認識很早。高校長告知我，“大屯村東北角（即馮莊村東南角）有個廟叫康廟，其實是康家祠堂，我們這一帶的人習慣叫康廟?！边@是我第一次聽到康廟是康家祠堂。不過，在農(nóng)村往往將家祠與家廟混為一談，不加區(qū)分。其實，祠堂、家廟都是中國的家族文化，都賦予了追祖溯源、祭祀先人、維護族人團結(jié)的功能，是“根”的所在。但二者是有區(qū)別的，家廟是供奉祖宗、先輩神像、靈位，供族人祭祀、朝拜、思念的場所。古時有官爵者才能建家廟。祠堂雖然也是供奉祖先和祭祀場所，是宗族的象征，但是祠堂又是族人聚會、議事、處理族內(nèi)糾紛等宗族活動的場所。祠堂除了作為祭祀場所之外，還是執(zhí)行族規(guī)家法的地方。族人的冠禮、婚禮、喪禮基本上都在祠堂進行的，有的宗族規(guī)定族人之間或族人家庭之中發(fā)生爭執(zhí)，都要到祠堂中裁決，祠堂在一定意義上又成了衙門，具有“公堂”的性質(zhì)。淇縣原來有一個康叔祠，是清康熙四十三年（公元 1704 年），原戶部給事中高遐昌捐地，知縣王珩創(chuàng)建，地點在淇縣城內(nèi)閣南。既然是新捐土地所建，那么，康叔祠或康家宗祠原在何處，目前未見歷史記載。馮莊康廟到底是康家的家廟還是康氏祠堂，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在完成《四古叢書》及《朝歌文萃》寫作任務(wù)之后，我再赴大屯村，再訪高校長。誰曾想高校長已經(jīng)作古。我必須盡快弄清楚馮莊康廟的真實身份，否則，越拖困難越大。今年盛夏季節(jié)的 6 月 30 日，我一人走進了馮莊康廟。廟宇雖然是在舊址之上重建的，但已更名“關(guān)圣廟”。中午，終于在一垛紅磚背后找到了鑲嵌在西墻上的一通碑。我頂著烈日，將《馮莊關(guān)圣廟碑記》抄錄如下：“關(guān)圣廟原名康廟，在我村東南方，據(jù)群眾傳說有康氏在這里居住過，因此而稱康廟。民國十三年春季，由我村吳玉秀率領(lǐng)在此建起大廟三間，后在民國十九年建起拜殿三間，后在民國末年兵荒馬亂，民不聊生，把拜殿拆除，在一九六七年春季因破四舊后大殿被拆除，成了一片廢墟，片瓦無存。現(xiàn)在因改革開放，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借改革東風，為發(fā)展旅游事業(yè)，發(fā)揚我古老優(yōu)秀文化，全村群眾協(xié)商，建起此廟，恢復舊觀，以表示我村（民）對關(guān)圣之崇敬。特敘數(shù)語，以記序云云，全村群眾和各界善家捐款捐物，重建此廟。從碑文提供的信息中得知：一、此廟歷史悠久；二、曾是康家的家廟；三、吳玉秀率領(lǐng)村民在此建起大廟應該是在康廟舊址上的重建。家廟、宗祠，是銘記先人和祭祀祖先的地方，建家廟或宗祠是一個家族的大事情，一般是族人共建。在馮莊東南角遇到一位老大娘，名叫邢太鳳，七十四歲，精神矍鑠，頭腦清晰，與其攀談，老人告訴我，“俺馮莊這個關(guān)圣廟，實際上是康家廟，過去聽家中老人說，康家廟千年古輩都有，古老的很。我娘家是古城村的，小時候跟著大人來趕廟會，廟會在農(nóng)歷正月十六，廟前有玩社火的，有演抬閣、背閣的，有踩高蹺、劃旱船的，還有舞獅、舞龍、扭秧歌的，可熱鬧了，十里八村的人都來瞧。破四舊時把康廟毀了，也沒有廟會了。后來，政策放寬了，還在廟前唱過幾場戲。沒有聽說過村里有姓康的，改成關(guān)圣廟后，老百姓還叫它康廟，現(xiàn)在啥玩物（指社火）也沒有了?！?/span>7 月 5 日，我再進康廟，探尋蛛絲馬跡，經(jīng)廟主曹榮清提示，在大殿走廊東頭發(fā)現(xiàn)地上有塊斷碑，經(jīng)辨認，原來是一通玄帝廟碑，依碑文“馮家莊東南地，合街悉愿創(chuàng)修”等內(nèi)容分析，并詢問廟主，玄帝廟碑原址即在此處，為光緒二年立，也就是說康廟曾經(jīng)更名為玄帝廟，但當?shù)厝搜赜门f稱。在馮莊村與數(shù)位上年紀的鄉(xiāng)鄰交談時，竟無一人知曉此廟曾用過玄帝廟這個名稱。玄帝廟碑文顯示捐款善家等有 42 人姓名，其姓氏有吳、曹、韓、郭、苗、張。馮莊康廟廟主曹榮清（76 周歲）告訴我，“康廟的康是健康的康，康廟就是康家廟，建廟很早，原來有大殿三間，拜殿三間，兩殿相距不足三尺，不知最早在什么時候建的，祖祖輩輩相傳是康家廟，村中并無康姓人家?！?/span>由于馮莊村與石佛寺村連為一體，信息互通，我又拜訪了石佛寺村兩位老人，一位是石佛寺廟主夏松海，一位是退休老教師夏熙貞，兩位老人都是 88 周歲。說來也巧，曹榮清、夏松海、夏熙貞都是屬豬的，在當?shù)仡H有名氣。石佛寺老廟主夏松海告訴我，康廟距離我村很近，小時候就去康廟，那時有大殿三間，坐北朝南，大殿墻壁有畫像，壁畫前有靈位牌。大殿前邊是拜殿，兩殿靠的很近。拜殿前面有一座方形石雕小房。至于康廟建于何時，不清楚，只知道建廟很早，本地這幾個村沒有姓康的。夏熙貞教師向我講述的康廟之事，與夏松海老先生一致。期間，我還詢問了附近村莊的幾位老人，如石河岸村方大娘，今年七十二歲，娘家為方寨村；我二姑夏熙芬，七十六歲，遷民村人，娘家為石佛寺村。等等。他們關(guān)于康廟的說法與上述說法基本一致。到此，我認同了康廟是康家宗廟的說法?？敌掌鹪从诔?，即今淇縣。康姓始祖為衛(wèi)康叔姬封，姬封為衛(wèi)國始封君，是周文王第九子（一說第八子），周武王姬發(fā)、周公姬旦的同母弟，武王滅商建周后，姬封被分封在康國，建都康城（今河南省禹州市順店鎮(zhèn)康城村），稱康叔。周武王在伐紂兩年后病死，成王年少，周公旦攝政當國，管叔、蔡叔等對周公懷疑、不滿，紂王的兒子武庚祿父趁機聯(lián)合管叔、蔡叔等叛亂，周公東征，平定“三監(jiān)之亂”，為加強對殷商舊地的控制、管理，康叔被改封在朝歌（今淇縣城），建立衛(wèi)國，稱“孟侯”，為諸侯之長，掌管“殷八師”，即周朝三大主力軍隊之一。姬封雖為衛(wèi)國國君，但仍稱康叔，從淇河北岸辛村衛(wèi)國貴族墓地出土的康侯方鼎、康侯簋、康侯斧地文物可以得到證實，只是后人寫歷史時，在康叔前邊加了一個“衛(wèi)”字，稱之為“衛(wèi)康叔”，其后代支庶子孫以“康”為氏?？凳霞易逶谥性蟮厣戏毖苌ⅲ瑵u成大姓。因為康姓之根在朝歌，所以，歷史上淇縣境內(nèi)為康姓主要居住地，后逐漸外遷，遍布海內(nèi)外。
由此得知，康氏在淇縣境內(nèi)建家廟，有其合理性。這里有個待解之謎。在中原地區(qū)，村莊命名 之法有十多種，以姓氏命名的占百分之七十以上，占據(jù)首位，但馮莊雖以馮姓命名，村莊里卻無一戶馮姓。馮莊規(guī)模并不大，2010 年統(tǒng)計，馮莊戶數(shù) 246，人口 926。在上世紀初期，馮莊不足百戶人家。據(jù)《淇縣輿地圖說注釋》記載，“馮莊在（淇）縣城東北十五里，戶七十六，口（男?。┌倬攀摺！保ㄇ濉す饩w二十六年，公元一九 00年冬數(shù)據(jù)）村中姓氏較雜，以吳、韓、郭、曹、李等姓氏為主，村中并無馮姓。據(jù)《淇縣地名志》記載，之所以命名為馮莊，是很早以前村中以馮姓為主?？祻R雖是康家廟，可這一帶村莊中并無康姓人家。從光緒二年的玄帝廟碑所列 42 人姓名來看，無馮姓和康姓。馮莊康廟北三里許，有一座古老的寺院，就是聞名遐邇的石佛寺，寺中有北魏永熙二年田邁造像碑，大佛背面和佛像蓮花臺座等處有禮佛人物及眾善家姓名，這些人大部分是附近村莊的人，姓吳的較多，未見康姓。寺院中還有一通清乾隆四年立的碑，碑文中有善家姓名，顯示的姓氏有夏張楊劉姚宋王牛馬郭趙方葛韓李晉高臧鄧等近二十個，也未見康氏。東漢班固在《漢書·元帝紀》中寫到“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笨梢姡怨乓詠碇袊娜税餐林剡w，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都不愿意遠走他鄉(xiāng)?；蛟S，在歷史上某個時期，這個康氏家族突遭變故，舉族外遷，由于歷史久遠，信息缺失，不知所終。或許，這里本來就沒有康姓人家居住過，而是古代朝歌城里的康姓望族在城郊建立的家廟。馮莊在古代屬于朝歌城的郊區(qū)，在馮莊西南有一個紂王祭天遺址叫“郊臺”，當?shù)厝艘卜Q其為“臺寺”，足以證明此處為朝歌郊區(qū)。目前，淇縣康姓人家主要居住地在西崗鎮(zhèn)的康莊，西崗鎮(zhèn)臧口村、小河口村，北陽鎮(zhèn)騎河黃莊也有康姓人家。這些村莊位于淇縣東南部和南部，距離馮莊較遠，在古代交通不便利的條件下，不可能到淇縣東北部建家廟。因此，康廟為古代朝歌城里的康姓望族在城郊建立的家廟可能性較大。古時有官爵者才能建家廟，作為祭祀祖先的場所?！抖Y記·王制》：“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庶人祭于寢?！笨鬃釉唬骸疤煜掠型酰值亟▏?，設(shè)祖宗，乃為親疏貴賤多少之數(shù)。是故天子立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七。太祖近廟，皆月祭之。遠廟為祧，有二祧焉，享嘗乃止。諸侯立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曰祖考廟，享嘗乃止。大夫立三廟，一昭一穆，與太廟而三，曰皇考廟，享嘗乃止。士立一廟，曰考廟，王考無廟，合而享嘗乃止。庶人無廟，四時祭于寢?！?/span>《淇縣志》記載：淇人遠在古代已開始供奉祖先，殷商時就有陵寢宗廟。明清時，農(nóng)村大姓家族，設(shè)老墳會、建家廟 ( 祠堂 )、續(xù)家譜，內(nèi)設(shè)歷代宗親牌位。每年定時祭祀，祭后全族聚餐一次。一般家族，只有一個老墳會。無家廟者，以同樣辦法到老墳塋內(nèi)祭祀。族小人家，也到自家祖墳敬獻供果、壓紙、燒紙祭禮。由此可知，能建康廟者，必是望族，有較高的政治地位。普通的平民沒有資格建廟，只能在正寢紀念祖宗。依縣志記載，明代有玄帝廟五座，關(guān)帝廟五處，皆不在馮莊一帶。舊志雖未見康廟記載，但康廟確實存在，且歷史久遠，或許幾經(jīng)興廢，幾經(jīng)更名， 使康廟在現(xiàn)有的明清舊志中，不見了痕跡。據(jù)目前所知，淇縣境內(nèi)只此一座康廟。
那么，馮莊康廟極有可能是居住在朝歌城內(nèi)的康叔或其后人所建。衛(wèi)國以朝歌為都 383 年，歷 18 任國君，其必有宗廟，必在朝歌城附近或其郊區(qū)。其原來規(guī)模多大，始建于何時，只能讓考古人員來確定。馮莊康廟，昔日繁華鼎盛不再，而今簡陋雜蕪，寂靜凄涼，怎不讓人感慨滄海桑田，世態(tài)多變，炎涼無常。但愿康廟隱而復光。我為消失的康家宗廟謹作此文，算是對歷史、對后人的一點兒交代。【作者簡介】夏偉田，男，1963 年 9 月出生， 淇縣石佛寺村人，中共黨員，中學教師。中國古都學會會員、理事，中國先秦文化研究協(xié)會鬼谷子研究會會員，河南省中學歷史教學研究會會員，河南省陶行知教育思想研究會會員，鶴壁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鶴壁市政協(xié)文化和文史委員會特約文史專員，鶴壁市淇河文化研究會會員，政協(xié)淇縣文史委員，淇縣作家協(xié)會會員、理事，淇縣朝歌文化學會會員、理事、朝歌古都學會會員，淇縣國學研究會會員。
